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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龙族】挽歌 章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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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少天突然感到恐慌。

    他好像又回到了他的少年时代,想要去抓住已经无法挽回的东西。

    黄少天一直觉得,他十六岁那年就像是暗沉沉的黑色布料和火一样燃烧的玫瑰花相互映衬。

    灵堂被简单分割成黑白色块,整齐排列的花圈作为唯一的亮色像是一块用破抹布东拼西凑出来的大补丁钉在那里,来来往往的吊唁者用故作悲痛的表情和虚伪夸张的音调说着些千篇一律的话,而女人仰面躺在房间中央。

   隔着一层玻璃的耀眼反光,女人的面容令人看不真切。她的双手搭在小腹前,躺得笔直而端正,黑色的长裙庄重肃穆,雪白的花瓣挤挤挨挨地簇拥着她,生出种天然纯真的美感。

    她躺在那里,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女模样。

    但黄少天知道,在那被黑色领口掩饰得刚刚好的地方,修长的脖颈曾被锋锐的气刃倾斜着撕裂成血肉模糊的样子,即使以最高明的技术修补,掀开领口依然能看到一条丑陋的蜈蚣蜿蜒地攀附在那里。

    他猛然想起女人还没有躺在那里的时候,纤细的指骨紧紧搭着冰雨的剑柄,紧绷的肌肉在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是蓄势待发的优雅猎豹终于发起最后的总攻,破碎的龙文和着“铮铮”的剑鸣声散出一片铺天盖地的剑光,纷扬的血雨落在她那条鲜艳张扬的红裙子上,她在暴风中旋转摇曳,像一朵即将燃烧殆尽的玫瑰花,衬得黑沉沉的夜幕更加寒冷可怖。

    她应该穿那条红裙子入葬,黄少天想。

    那多美啊。

    男人就站在他身边迎来送往,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剖成两半,一半和男人一起机械地接待宾客,另一半轻轻地飘上天花板,冷眼俯视着人群。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男人了。男人说在他26岁的时候黄少天步入了他的生命,而今他16岁,算算男人也已经42了。好像几天前这个42岁的男人还是把脊背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的样子,可是今天男人说话的时候,两颊的肌肉抽动着,额上的抬头纹深深陷了下去,几根银丝滑落下来,背也佝偻了。

    他老了。

    他已经42岁了。

    男人其实很早就开始衰老了,只是妻子车祸死在异国他乡的消息终于将这种衰老残忍地挖掘出来,摆在所有人面前。黄少天记得女人的尸体被盖上白布,依据卡塞尔那份草率得可笑的什么保险协议免费空运回中国的时候身上还是那条红裙子,光溜溜的脖颈没有任何遮掩,男人颤抖着手轻柔地抚上女人脖子上那条丑陋的蜈蚣,深深地看着女人,一个字也不说。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替女人戴好那条据说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送的、已经有些滑脱的项链,拍了拍黄少天的肩。

    这位优秀的密党成员留在学院的遗书因为涉及太多里世界的秘密没能交到男人手里,反而给了还没成年的黄少天。男人什么都不知道。关于里世界、关于他妻子的死因,这位博学睿智的大学教授一无所知。

    可是也许他一直都很清楚。他最后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像是对儿子的某种嘱托。

    就在黄少天出神的时候,他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微妙的香气,像是男士古龙水混合着玫瑰花的味道,他抽抽鼻子,将视线落到了香气的源头。

    希尔伯特·让·昂热校长。

    这位百岁老人依旧精神矍铄,即使苍老却仍然帅得一塌糊涂的外国面孔和通身绅士优雅的气质已经惹得不少女性频频张望。此刻老人的表情是少有的郑重和严肃,然而这种严肃搭配上他别在左胸口的那朵玫瑰便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老人走上前,对这位优秀的学生、无畏的殉道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们可爱的女孩儿可不会喜欢这种单调的颜色,”昂热拿着那枝先前别在他左胸口上的玫瑰,轻轻扣了扣玻璃。玫瑰穿过那一层晶莹落在女人胸口,暗沉沉的黑色布料和火一样燃烧的玫瑰花相互映衬,一下子点亮了女人的面孔,好像下一秒她就要坐起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想她会喜欢的。”老校长露出进入灵堂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男人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然后缓缓弯下了腰。

    “谢谢。”男人说。

    “广场上的鸽子好看吗?”一直没说话的黄少天突然插嘴。

    “好看得很呐!呼啦啦的一大片,全都往天边散。不过我这种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看过太多次喽,都腻啦。”昂热校长说。说这话时他眯起了眼睛,显出眼角的几根皱纹。

    “要是哪天不放鸽子了才好。”黄少天嘟囔着,看着躺在那里的女人。

    “会有那一天的。”老人说着走远了,渐渐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葬礼还没结束,黄少天溜了出来,坐在后面林子里的一棵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子儿。

    他把手举在空中,忽然想抱住些什么东西。

    也许我应该到妈妈房间里的那个秘密花园里去,他想,我应该擦擦冰雨。妈妈下次用的时候,它应该是干干净净的。

   叶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价格不菲的黑西装,却是从附近的一棵树上“啪嗒”一声跳下来,轻盈灵巧得像一只翻飞的燕子。

    “嘿,你好啊。”叶修说。

    黄少天对这张看起来似乎还比他小一些的脸有点印象,这少年跟在昂热校长身后,面对女人把身子弯成了90°,长久不起,神情肃穆恳切。

    他忽然就对这个陌生的少年有了好印象。

    “黄少天是吧,我是叶秋。”叶修一屁股坐在黄少天旁边,也不管名贵的西裤就这样在地上磨,看得他都觉得肉痛。

    “我录了英灵广场放鸽子的视频,你要看吗?”

    他把脑袋凑了过去,看见那个他只去过一次的广场上呼啦啦的一大群白鸽,和着悠远哀切的钟声散进天边的红霞里,和昂热校长说得一样好看,却又那么悲壮凄凉。

    “唉?那是你?”黄少天指着视频上的一个人影。

    “对啊,”叶修点点头,把玩着手里已经放完视频的手机,“这玩意儿是我一个朋友的,我用不惯这种东西。我们就到广场上去过一次,正好赶上了,他录的。”

    “不过后来又放了一次,给他的,我没去看。”叶修握紧了手机,指尖用力得发白,他蜷起双腿坐着,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好像穿过了重重山岭和厚重时间的阻隔看到卡塞尔学院的英灵广场上为挚友起飞的那群白鸽。

    “应该挺美的。”叶修说。

    “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没事,”叶修不甚在意地摆摆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黄少天红了眼眶。

    “你说吧,我听着呢。”记忆里他的妈妈,那个喜欢穿鲜艳张扬的红裙子、发出明快爽朗的笑声的女人,总是这么说。而每到这个时候,黄少天就会扑进女人怀里,有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在学校受的委屈,有时是皱着一张包子脸抱怨女人布置的训练太难,有时是挂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分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女人总是笑吟吟地搂着他,听他像机关枪一样一刻也不停地从风停日午的时候讲到太阳羞红了脸的黄昏。

    话多的人都是被偏爱的,至少一定有一个人能够不厌其烦地听着,而现在,在他失去了他的听众的时候,又有人对他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后来黄少天回忆起来,发现原来叶修从少年时起就是一个那样温柔美好的人,他总是用最笨拙却又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安慰你,比如突然凑过来问你要不要看放鸽子的视频,又比如坐在那里,耗费自己一整个下午的光阴去听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说话。可是偏偏他又总是那样真诚而恳切,从来都能挠到人心里最痒的地方。

    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到黄少天只敢把喜欢藏在心里,成为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好到他大大咧咧地接近,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默契的距离,好到即使他是那么那么地渴望和叶修光明正大地拥抱亲吻却又只敢在幻想里憧憬爱情。

    这份爱太过真诚而郑重,在时机到来之前,机会主义者只好耐心地蛰伏,用透明的玻璃罩好好保护B612上的那朵玫瑰。

    24岁的黄少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视频里的叶修忽而笑了起来。

    “少天大大这是思春呢,笑得这么荡漾。”

    “老叶老叶……”

    黄少天一下子安心了下来。他想他根本不必恐慌,他风流倜傥的剑圣一直都是被老天偏爱的,无论怎样,总还会有一个叶修在那里,面对他笑得嫌弃而无奈,一边抱怨他太吵一边口是心非地认真听完每一句话,在他紧张不安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转过背上的尖刺露出柔软的肚皮,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

    就好像是十六岁的那个下午,他说得涕泗横流,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了,颠三倒四地说着那些小事。就算是他爸爸恐怕都难以忍受这样拙劣的、祥林嫂般的“演讲”,可是叶修就是有这样的耐心,一直一直很认真地看着他听着。

    “我要走啦。”暮色四合的时候,刚认识不久的少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离开。这时黄少天才注意到原来已经日落西山了,盛夏时节天黑得慢,现在恐怕已经很晚了。他对自己居然抓着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久感到惊奇,手忙脚乱地想要道歉,叶修却突然抛过来一团火红,他赶紧接住。

    一朵玫瑰花。

    见着黄少天捧着一朵玫瑰花跟一只呆头鹅一样愣在那里目光发直,叶修一下子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从老家伙那里顺过来的,送你啦!”然后摆摆手,一路小跑头也不回地离开,霞光照了他满身,像是披了一层红纱。

    这玫瑰花是在燃烧吗?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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