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龙族】挽歌章七（五）-笑舞狂歌

　　路明非踏入医务室的时候，苏小妍已经清醒过来了，正斜倚着病床的靠背歪歪扭扭半坐着和现任老公视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冷淡的日光灯照在她脸上都仿佛是国家大剧院舞台上的追光，比电视屏幕中央的明星更加耀目动人。
　　看见路明非进来，她朝他微微点头，继续对手机对面的人笑道：“是啊，那边听说是天然气管道爆炸了，出了点小问题，他们安排我换了个地方，环境还蛮好的。”说着她举起手机，摄像头对着周围转了一圈，高度智能的荣耀配合默契地调整了虚幻的光影，仿佛真的有阳光从地下照了进来，洋洋洒洒填满宽敞的单间。
　　路明非靠在墙边等她聊完，默默想起在楼上发生的事。
　　卡塞尔小队说是小队，算上临时加入的中国分部部长黄少天也只有四个人，实在是没有多少开会讨论的必要。
　　以往遇见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按照规章制度都是要叫来富山雅史教授让对方忘掉这种不愉快的回忆。但是一方面他们自己现在都是学院在逃通缉犯，按照制度来黄少天第一个徇私枉法。另一方面，几人合计下来一致认为，尽管当时直面奥丁有诺诺被锁定的缘故，仍然不能排除苏小妍作为一个一直不能忘记楚子航的母亲，楚子航和现实世界联系的那根纤细风筝线，被奥丁视为除之后快的眼中钉的可能。苏小妍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与其放任她一无所知地回到医院里被奥丁夺走生命，不如就这样放在眼皮底下保护着。
　　当然，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苏小妍这段龙与屠龙者的血色回忆还能不能存在，就是之后要讨论的事情了。
　　即使现在要他们来讲，谁也不知道对于这朵普通的郁金香来说，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刻骨铭心来得好。毕竟混血种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实在过分，一无所知只是遗憾，刻骨铭心更加绝望，但总有人哪怕鲜血淋漓也固执地想要握住一个真相。
　　就像当年义无反顾找到施耐德的楚子航。
　　路明非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想到了师兄。
　　只要想到那个人现在正被困在一段扭曲的尼伯龙根里，挣扎在反复不断的死亡当中，他就觉得有隐晦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中升起，顺着全身的经络流窜，让他坐立难安。
　　好在这时候苏小妍终于挂断了视频通话，及时打断了路明非漫无目的的思绪。他走到苏小妍对面，搬了把椅子坐下。
　　“你来啦。”女人坐正了身体，微抬下颌看他，面颊上刚刚通话时的幸福情态还未散去，眉目间仍是少女的天真烂漫。
　　“谢谢你们救我啊。”她笑着道谢，“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吧，你们真厉害啊，那些怪物太恐怖了，我中间就晕过去了，都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的事儿，阿姨已经很厉害了。”路明非赶忙摇头，心中暗暗叫苦。对于一个日常泡在宿舍和网吧打星际的宅男来说，这种和人打交道的事实在是太难为他。偏偏其他人以“你师兄的妈你肯定最熟”为由，将和苏小妍沟通的任务不由分说地推给了他，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可那天前往圣心仁爱医院，是他第一次见苏小妍。
　　如果不是曾经帮陈雯雯送过一次文集，可能他连师兄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吧。
　　这么想来，他和楚子航之间的交情，可以说是过命，却又并没有多深。他们所有的联系开始于屠龙，似乎也仅止于屠龙。如果路明非没有踏入卡塞尔，也许终此一生，他们都不会说上一句话吧？
　　“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苏小妍仍然笑着。
　　“您说。”
　　“我听见子航的声音了。”
　　路明非猛地一顿，抬头看向对面，发现苏小妍仍然笑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端庄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把玩着床头的鲜花，声音平缓清晰，像是在展现她优秀的台词功底，“明明在我印象里，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呢。”
　　“可是我就知道是他。”
　　“那一定就是我的孩子，我那个据说叫做楚子航的孩子。”
　　“就在那条公路上，你们都在开枪的时候，我听见子航的声音了，我听见他在喊启动。”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幻听，但是我想，万一这是真的呢？也许这能帮你们找到他呢？所以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她将手中的鲜花放回原位，抬眼看向路明非，笑容仍然是娇美轻缓的，就像焊死在她脸上一样。
　　“是真的。”路明非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我们找到他了，他应该就在那条高速公路上。”
　　“等我们……”他克制不住哽咽的颤抖，“等我们找到办法，就把他带回来。”
　　“他也在，那为什么我们看不见他？你能和我说说么？可能我听不懂，但是如果不让你为难，我还是想听你讲讲。”苏小妍没有听见路明非语气中的哽咽似的，话音仍然不急不缓，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动摇。
　　这时候，路明非突然从这个少女一般天真烂漫的女人身上，看到了某种和楚子航极为相似的东西。
　　那是一种平静。
　　如山岳般厚重的平静。
　　他私下里总是称楚子航为面瘫师兄，因为他永远都是那种平平静静的表情。帮忙约陈雯雯也好，北京地铁里决定独自去死也好，都是这种表情，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变了脸色。路明非甚至怀疑，在莽上奥丁把自己搞失踪的那一刻，楚子航仍然是一样的表情。
　　而苏小妍也是一样的。
　　即使是在这一刻，她仍然笃定地、平静地笑着，不紧不慢地提出她的请求。在这种平静之下，是和楚子航如出一辙的坚定和固执。
　　如果那天晚上，坐在迈巴赫里的是苏小妍，她也一定会不顾一切找到卡塞尔的吧？
　　反正这段时间都是要一起行动的，解释清楚总比一头雾水好吧？路明非这样说服自己，实际上心里很清楚，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苏小妍提出的请求。
　　于是他理了理思路，慢慢和苏小妍解释起尼伯龙根来。
　　“这样啊，”苏小妍边听边点头，“还挺复杂的。”紧接着，却并没有问把楚子航带出来的办法，而是说：“那你知道子航为什么会喊启动么？”
　　路明非沉默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楚子航15岁那年那条永远下着雨的高速公路，即使是路明非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沉重到无从说起。
　　事实上，此后很多年，即使是卡塞尔那个没有什么能阻挡他脚步的杀胚师兄，也从没有走出过那个雨夜。
　　“是迈巴赫。”他最终还是开了口，“师兄是在启动那辆迈巴赫。”
　　只要开了头，后面的话语都变得顺畅了起来。他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讲什么是龙，什么是死侍，什么是混血种，什么是卡塞尔。讲楚天骄怎样潜伏在这个城市，怎样在秘密小屋里塞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收藏。讲楚子航怎样在仕兰高中的天台上给做操的同学打分，怎样在那个雨夜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坐上那辆驶向命运的迈巴赫。讲楚天骄怎样抽刀斩向神的头颅，楚子航怎样启动迈巴赫，挣出那唯一一条生路。
　　“他和他说不要去卡塞尔啊。”苏小妍喃喃自语，“那怎么最后他还是去了呢？”
　　于是路明非喝了口水，又开始讲。讲楚子航怎样一个人找到施耐德教授，讲他是狮心会的老大，讲他表面上是个面瘫杀胚实际上极其八婆，讲他许诺帮忙打爆诺诺婚车的车轴，讲他们那些惊心动魄的任务。
　　讲着讲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是他来告诉苏小妍。
　　因为只有他能够告诉她，她想了解的，不在冰冷资料上的，关于楚子航的一切。
　　灯光沉默不语，只有逐渐从容的讲述声在地下的医务室里缓缓流淌着。
　　此时在地上的别墅中，刚刚结束视频会议的叶修打了个哈欠，点开国家队的训练记录。
　　看着被赶回去的黄少天和王杰希稳定的练习数据，和训练视频中国家队逐渐默契的配合，他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世邀赛上不用担心这帮大神互扯后腿丢人现眼了。
　　“怎么样，苏大大？”暂时放下烦心事的叶修溜达到苏沐秋的房间里，“研究出章程来没有，咱们的大炼金术师？”
　　“如果我说有呢？”那人眨了眨眼，颇为得意地将资料在叶修眼前晃了晃。
　　“那就夸夸你天才喽！”叶修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还真这么快就想到解决办法了啊？”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苏沐秋眉飞色舞地打开投影，拉出一串又一串复杂的公式，“你也算是问对人了。那篇论文写完之后，我对尼伯龙根的二次架构非常感兴趣，一直在向下研究，捡起来也不费时间。不过这玩意儿毕竟太玄乎，没有实验条件，只能在理论上下功夫，所以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
　　“……”叶修翻看着投影中铺天盖地的数据和密密麻麻的公式，沉默半晌，突然挑了挑眉，突兀地问了句：“只有理论？”
　　苏沐秋一愣，停下喋喋不休讲解公式的嘴，轻笑一声：“怎么，你还想我给你搞个尼伯龙根出来实验啊？”
　　“这不是看沐秋大大尾巴翘这么高，还以为你多天才把它搞出来了么？”叶修也笑。
　　“饶了我吧，是我错了，得意忘形了，可以吧？”两人拌着嘴，也没耽误正事，迅速确认着这份章程的可行性。
　　“我觉得可以。”叶修摸着下巴点点头，“总结一下，咱们其实只用做一件事——”
　　“把尼伯龙根炸出来。”